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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部分

催债的红漆最终还是泼上了我家的大门,像一道狰狞的伤疤,宣告着我平静生活的彻底终结。

“江澈!你爸欠的钱,你来还!再不出来,我们就把你这破门给砸了!”

门外是粗野的叫骂和“砰砰”的撞击声。我缩在二楼卧室的窗帘后,死死捂住嘴,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。手机屏幕上,是爸爸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:“澈澈,对不起,爸爸撑不住了,去国外躲一躲,勿念。”

勿念?他卷走了公司最后一点资产,留给我一个负债累累的烂摊子和一群穷凶极恶的追债人,然后让我勿念?

绝望像冰冷的海水,一寸寸漫过我的头顶。楼下的门板在剧烈的撞击下发出呻吟,我知道它撑不了多久了。我的未来,我的人生,似乎也要和这扇门一起,被彻底砸碎。

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完了的时候,手机忽然亮了一下。

是一条陌生的短信,来自一个我只在天文社名册上见过的名字——沈星岁。

【我在你家后巷,出来。】

沈星岁?那个永远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,眉眼清冷,被全校女生奉为神明的学生会主席兼天文社社长?他找我干什么?我们明明一句话都没说过。

但此刻,这条短信像一根救命稻草。我来不及多想,猫着腰,从后窗那个摇摇欲坠的防火梯上,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了下去。

后巷阴暗潮湿,沈星岁就站在巷口的光影交界处。路灯的光拉长了他的身影,在他周身镀上一层不真实的金色。他看到我狼狈的模样,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,眼神里没有同情,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。

“跟我走。”他言简意赅,转身就走。

我别无选择,只能跟上。我们穿过几条小巷,催债人的叫骂声渐渐被甩在身后。直到我们停在天文社那栋老旧阁楼的天台上,我才敢大口喘息。

“谢谢你……”我刚开口,就被他打断。

“我不是在帮你。”他靠在栏杆上,手里把玩着一块老式的银质怀表,月光下,那怀表的链子泛着冷光,“我只是来拿回我的东西。”

他摊开手,掌心躺着的,是我前几天在天文社打扫时不小心收起来的一块陨石碎片。那是他的私人物品。

我窘迫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块石头递给他,心中最后一点侥uer望也熄灭了。原来,他只是为了这个。也是,我们这样云泥之别的人,怎么可能会有交集。

“你家里的事,我听说了。”他收起陨石,目光落在我被划破的校服上,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

“我不知道,”我声音嘶哑,“我妈给我联系了国外的亲戚,下个月就办转学手续,送我走。”

“转学?”他重复了一遍,语气里听不出情绪。

“嗯,离开这里,一切就都结束了。”我说得轻描淡写,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。离开?说得容易。天价的债务,还有我那被毁掉的名声和未来,怎么可能轻易结束?

就在这时,我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。是催债头子发来的彩信,照片上,是我家被砸得稀烂的客厅,和我妈被他们推倒在地的照片。

【江澈,给你一天时间。明天凑不齐五十万,你妈就跟我们走!】

血一瞬间冲上我的大脑,我眼前一黑,几乎要站不稳。

“怎么了?”沈星岁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。

我把手机屏幕转向他,泪水再也忍不住,决堤而下。“我该怎么办……我到底该怎么办?”

我像个无助的溺水者,抓住了身边唯一的浮木。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这个冷漠的少年求助,或许只是因为,在这一刻,他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困境的人。

他看着手机屏幕,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,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。他沉默了很久,久到我以为他会像其他人一样,转身离开。

然而,他却做了一个我永生难忘的动作。

他举起了手中的那块银质怀表,对着我,轻轻按下了表冠。

“咔哒。”

一声轻响,世界万物,瞬间静止。

风停了,远处教学楼的灯光凝固了,连我脸上滑落的泪珠,都悬停在了半空中,像一颗晶莹的琥珀。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幅巨大的、静默的油画。

只有我和他,是这幅画里唯一能动的人。

我惊骇地瞪大眼睛,看着眼前这超乎常理的一幕,大脑一片空白。

“这是……”

“时间暂停。”沈星岁淡淡地开口,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,“我家祖传的玩意儿,没什么大用,只能在小范围内,暂停一小会儿。”

他走到我面前,伸出手,指尖轻轻触碰那颗悬停在我脸颊的泪珠。他的指尖很凉,像浸过月光的玉。

“江澈,”他看着我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,“我或许,可以帮你。”

第二部分

时间恢复流动的那一刻,我仿佛刚从深水里被捞出来,猛地吸了一口气。刚才那诡异的静止感,依然像一层薄膜般笼罩着我。

我看着沈星岁,这个一直以来只存在于校园传说中的人物,此刻在我眼中,变得比宇宙星辰还要神秘莫测。

“你……为什么要帮我?”我颤声问。这是一个我无法理解的问题。我们之间,除了那块陨石,再无交集。他没有理由,也没有义务,介入我这摊浑水。

“因为,”他顿了顿,目光掠过我,投向远处星空,“国际中学生天文知识竞赛,快要开始了。”

我愣住了。天文竞赛?这和我家的债务有什么关系?

“今年的特等奖奖金,一百万。”他收回目光,重新落在我脸上,那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,“足够你还清债务,还能让你不用再狼狈地逃到国外。”

一百万。

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,在我脑中轰然炸响。它足以将我从地狱的泥潭里拽出来。但随之而来的,是更深的无力感。

“不可能的……”我苦笑着摇头,“天文社里那么多高手,还有苏芊,她去年就拿了全国金奖,我怎么可能赢得了她?”

苏芊,市长千金,天文社的另一位明星,也是最看我不顺眼的人。自从我家出事后,她更是毫不掩饰地在各种场合对我冷嘲热讽,说我是“背着一身债的丧家犬”。

“你能。”沈星岁的语气不容置喙,“你初中时,拿过全国天文奥赛少年组的冠军,我看过你的论文,关于变星光变的分析,比苏芊那些华而不实的报告,强一百倍。”

我震惊地看着他。那是我人生中唯一的高光时刻,但随着家庭变故,我早已放弃了天文,放弃了那些曾经热爱的星辰。我以为,早就没人记得了。

“可我已经……很久没碰过那些了。”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渴望和胆怯。

“所以,我来帮你。”他举起手中的怀表,“我会用它,为你创造出‘额外’的时间。别人一天二十四小时,你可以有三十小时,四十小时,甚至更多。直到你把丢掉的一切,都捡回来。”

他的话像一个魔鬼的诱饵,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。

在静止的时间里学习,追回我荒废的两年。赢得比赛,拿到奖金,还清债务,留下来,不用再背井离乡。

这一切听起来,美好得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。

“条件呢?”我不是傻子,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。

“条件就是,”他逼近一步,清冷的气息将我笼罩,“你要赢。不惜一切代价,赢下这场比赛。”

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偏执和疯狂,仿佛这场比赛对他而言,比对我还重要。

我没有退路了。转学去国外的飞机票已经订好,日期就在天文竞赛总决赛的后一天。如果我赢不了,等待我的,依然是颠沛流离的命运。

“好。”我听到自己用尽全身力气,说出了这个字。

从那天起,我的世界被分成了两部分。

白天的世界,我依旧是那个被孤立、被嘲笑的江澈。苏芊带着她的小团体,变本加厉地欺负我。她们会故意撞掉我的书,把我的作业本扔进水桶,在我的课桌上用涂改液写满“欠债还钱”。

我咬着牙,一声不吭地忍受着。因为我知道,当夜幕降临,我的另一个世界,就会开启。

每晚十点,天文社的阁楼天台,成了我的秘密基地。

沈星岁会准时出现,然后,他会按下怀表。

“咔哒。”

世界静止。

只有我和他,以及头顶那片永恒的星空。

他成了我最严苛的老师。他将海量的资料和星图堆在我面前,逼着我在最短的时间内全部消化。他会随机提问任何一个刁钻的知识点,只要我答错一个,他就会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我,直到我羞愧地低下头。

“江澈,你的时间不多了。”他总是这么说。

在那些被暂停的时间里,我忘记了饥饿,忘记了疲惫,也忘记了白天所受的屈辱。我的脑子里只有恒星演化、星系碰撞、宇宙大爆炸……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,疯狂地吸收着知识。

我能感觉到,那个曾经对星空充满热情的自己,正在一点点苏醒。

但同时,我也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。

沈星岁似乎比我更疲惫。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,眼下的乌青也越来越重。有时候,在时间暂停的间隙,我会看到他捂着胸口,剧烈地咳嗽。

“你没事吧?”有一次我忍不住问。

“管好你自己。”他冷冷地回了一句,便不再看我。

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,但我不敢多问。我怕一旦触碰到那个禁忌的秘密,这个能将我从深渊中拯救出来的机会,就会瞬间消失。

我只能更拼命地学习,因为我知道,这是我唯一能为他,也是为我自己做的事情。

第三部分

校内选拔赛的日子,转眼就到了。

这是通往市赛的第一道门槛,也是我必须迈过的第一道坎。整个天文社,只有两个名额。一个,几乎是苏芊的囊中之物。另一个,则要在剩下的人里残酷厮杀。

考试那天,我走进阶梯教室,立刻就感受到了无数道复杂的目光。有鄙夷,有同情,但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。

“哟,这不是江澈吗?还有钱交报名费呢?”苏芊的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能让整个教室的人都听见。她身边立刻响起一阵哄笑。

我没有理她,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。这些天在静止时间里的高强度训练,让我的内心变得比以前坚韧了许多。这些言语上的羞辱,已经很难再刺痛我。

沈星岁作为社长和出题人,坐在讲台的最前方。他的目光从我脸上一扫而过,没有停留,仿佛我们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。

试卷发下来,我迅速浏览了一遍。题目很难,涵盖了从天体物理到观测实践的方方面面。但对我来说,却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。这些知识点,在过去的无数个“静止的夜晚”里,沈星岁已经掰开了、揉碎了,全部灌进了我的脑子里。

我深吸一口气,开始答题。笔尖在纸上飞速划过,那些复杂的公式和星图,在我脑海中清晰地流淌出来。

然而,就在考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,意外发生了。

坐在我斜后方的男生突然“哎哟”一声,他桌上的墨水瓶“不小心”被打翻,黑色的墨水泼洒出来,不偏不倚,正好溅湿了我的答题卡。

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黑色污渍,瞬间毁掉了我一半的答案。

那个男生慌张地道歉:“对不起对不起,江澈,我不是故意的!”

可我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,以及他投向苏芊那个邀功似的眼神。

我明白了。这是苏芊的手段。

我的手脚瞬间冰凉。答题卡被污染,就算我重新填写,也会因为卷面不洁而被扣掉大量的分数。更何况,时间已经所剩无几。

苏芊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,用口型对我说:“废物,滚吧。”

绝望再次席卷而来。我拼了那么久,忍了那么多,难道就要以这样可笑的方式收场吗?

我下意识地抬头,看向讲台上的沈星岁。

他依旧面无表情,仿佛没有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。但他的手,却在桌下,紧紧握住了那块银质怀表。

我的心猛地一跳。

不,不能用。我知道使用怀表对他身体的负荷很大。为了我的训练,他已经透支了太多。这只是一场校内选拔,我不能再让他为我付出代价。

我死死咬住嘴唇,逼回眼中的泪水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
我拿起笔,开始在答题卡上那片污渍的边缘,重新书写答案。我的字迹因为愤怒和不甘而微微颤抖,但我努力控制着。
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周围的人已经开始交卷,教室里变得空荡荡的。只剩下我,苏芊,和讲台上那个沉默的监考官。

苏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,像在欣赏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。

终于,收卷铃声响了。

我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字。

我脱力地放下笔,看着那张被墨水和汗水浸透的答题卡,心中一片茫然。我知道,我完了。

苏芊笑着走过来,拿起我的答题卡,夸张地“哇”了一声:“江澈,你这答卷,是抽象派艺术品吗?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拿墨水画了一幅星空图呢。”

她的话引来门口几个还没走的同学的窃笑。

我攥紧拳头,指甲深深陷进肉里。

就在这时,沈星岁从讲台上走了下来。他没有看我,也没有看苏芊,径直从苏芊手里抽走了我的答题卡。

“卷面不洁,扣十分。”他冷冷地开口,声音不大,却让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。

苏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
“沈星岁,你……”

他没理她,拿起另一张属于苏芊的、完美无瑕的答题卡,目光落在最后一道大题上。

“关于仙女座星系红移数据的计算,你引用的哈勃常数,是去年的旧数据。”他用笔在她的试卷上画了一个圈,“答案错误,扣十五分。”

苏芊的脸“唰”地一下白了。

他放下苏芊的卷子,目光终于落在了我的答题卡上,在那片狼藉的污渍中,仔细地辨认着我的答案。

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。

最后,他抬起头,看向我,又看了一眼苏芊,用那毫无感情的语调,宣布了结果。

“本次选拔,江澈,满分一百五,扣除卷面分十分,最终得分一百四十。”

“苏芊,一百三十五分。”

“所以,通过选拔的人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目光如同利剑,直直刺向苏,芊,“江澈,和另一位同学。”

整个世界,安静得可怕。

苏芊的表情从震惊到愤怒,最后变成了一种扭曲的怨毒。

而我,在极致的绝望之后,迎来了这突如其来的反转。我看着沈星岁,他依然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,但不知为何,我却觉得他握在桌下的那只手,似乎在微微发抖。

第四部分

我赢了校内选拔,但赢得并不光彩。

或者说,在所有人看来,我的胜利都充满了疑点。

沈星岁偏袒我的流言,像病毒一样在校园里飞速扩散。版本从“他对我有好感”,演变成了“我们早就在一起了,他为了我才把苏芊刷下去”。

苏芊更是利用她父亲的影响力,在学校里大肆宣扬我是个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“心机女”,说我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勾引了沈星岁。

一时间,我成了全校的公敌。

我走在路上,总能感受到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和窃窃私语。我的储物柜被人塞满了垃圾,课本上被画满了恶毒的诅咒。

而沈星岁,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。流言蜚语仿佛都绕着他走,没有人敢当面质疑他。他依然是学生会主席,天文社社长,只是看我的眼神,比以前更冷了。

我们之间的关系,也变得更加诡异。

白天,我们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。他对我视而不见,我对他敬而远之。

夜晚,在静止的时间里,我们又是最亲密的“战友”。他依旧用最严苛的方式训练我,逼我挑战一个又一个极限。

我发现,他使用怀表的频率越来越高,时间也越来越长。有时候,我们会在静止的阁楼里待上一整夜,可当时间恢复流动时,现实世界,才过去短短几分钟。

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差。他咳嗽得更厉害了,有时甚至会咳出血丝。他的脸色白得像纸,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脆弱的、仿佛随时都会碎裂的气息。

我开始害怕了。

我害怕的不是苏芊的报复,也不是周围人的白眼,而是沈星岁。我怕他会死。我怕他为了我这个不相干的人,付出他生命的代价。

终于,在一个静止的夜晚,他再次因为剧烈的咳嗽而不得不停下讲解时,我忍不住了。

“够了!”我冲他喊道,“别再用这个东西了!你的身体……”

“这不关你的事。”他擦掉嘴角的血迹,声音沙哑,却依旧冰冷,“你现在要做的,就是准备好一个月后的市赛。苏芊已经通过其他渠道拿到了参赛资格,她会在赛场上,等着把你撕碎。”

“那又怎么样!”我的情绪彻底爆发了,“大不了我不比了!我转学!我去国外!我不想你因为我……”

“你以为你现在还有退路吗?”他猛地抬起头,那双漆黑的眼眸里,第一次燃起了熊熊的怒火,“你以为你逃到国外就一了百了了?江澈,你太天真了!你爸欠下的不是普通的商业贷款,是高利贷!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,他们也会找到你!到时候,你和你妈的下场,会比现在惨一百倍!”

他的话像一盆冰水,从头到脚浇灭了我的火焰。

我呆呆地站在原地,浑身发冷。

“所以,收起你那点可笑的同情心。”他喘息着,声音恢复了些许平稳,“赢,是你唯一的出路。”

那天晚上,我失眠了。我躺在床上,脑子里反复回想着沈星岁的话。我意识到,我早已被逼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。

而沈星岁,他为什么要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来帮我?仅仅是因为我那点微不足道的天赋?还是说,这背后,隐藏着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秘密?

我开始偷偷地观察他。

我发现了一个极为诡异的细节。

每次他使用怀表后,我无意中看到他手机上的日期,似乎都会……跳动一下。

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。但在一次长达十几个小时的“静止学习”后,我清清楚楚地看到,当他收起怀表,点亮手机屏幕时,上面的日期,从10月15日,直接跳到了10月16日。

而我的手机,日期依然是15日。

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,在我心中猛然升起。

这块怀表,它暂停的,或许并不是整个世界的时间。

为了验证我的猜想,我做了一个实验。

在又一次夜间训练开始前,我偷偷将我的手机调成了常亮模式,放在了阁楼的窗台上,摄像头对准了楼下马路对面的那块巨大的电子广告牌,上面实时显示着日期和时间。

然后,沈星岁来了。

“咔哒。”

世界静止。

他开始给我讲解复杂的脉冲星自转模型。他的声音很轻,带着压抑的喘息,但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。我的全部注意力,都集中在了窗台上的那部手机上。

在静止的世界里,我慢慢地,一步一步地挪到窗边。

我看到了令我毕生难忘的一幕。

我的手机屏幕上,视频正在无声地播放着。

屏幕里的世界,车水马龙,人来人往,一切都在正常地运转。那块巨大的电子广告牌上,时间的分秒,在一格一格地跳动。

而窗外的世界,却是一片死寂。汽车凝固在马路上,行人保持着前行的姿势,一切都静止如初。

原来……是这样。

沈星岁的怀表,根本不是让整个世界的时间暂停。

它是创造了一个独立的、时间流速极慢的“领域”。在这个领域里,我和他,几乎是静止的。

但领域之外的现实世界,时间,从未停止,并且在以正常的速度,飞快地流逝着!

我猛地回头,看向那个还在为我讲解星图的、脸色苍白的少年。

我终于明白,他为什么说我的时间不多了。

他为我“暂停”的每一个小时,都是以现实世界流逝一个小时为代价的。他给我创造的那些“额外”的时间,根本不是凭空出现的,而是从我那所剩无几的、转学前的日子里,一点一滴偷来的!

天文竞赛的总决赛,是在一个月后。

而我转学的飞机,就在总决赛的第二天。

他用这种方式帮我,看似是给了我更多的时间去学习,实际上,却是在以一种我无法察觉的方式,疯狂地、不可逆转地,将我推向那个既定的、离别的终点!

眼泪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。我看着他那因为透支而显得格外脆弱的侧脸,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地撕裂开来。

这个傻子。

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傻子!

第五部分

“沈星岁!”

我带着哭腔的声音,在寂静的阁楼里显得格外突兀。

他停下讲解,疑惑地看向我。那双漂亮的眼睛里,还带着一丝因专注思考而未散去的迷茫。

“怎么了?”

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,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。我指着窗外那个静止的世界,又指着手机屏幕里那个正常流动的世界,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。

“它根本没有暂停时间,对不对?”

沈星岁的脸色,在看到我手机屏幕的那一刻,瞬间变得惨白。他眼中的迷茫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揭穿秘密的慌乱和狼狈。

他下意识地想要去抢我的手机,但已经晚了。

“它只是把我们圈起来了而已!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,“在我们这里过去一分钟,外面可能就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!你所谓的‘额外的时间’,都是从我离开前的倒计时里偷走的!是不是!”

他沉默了。那是一种默认的、令人心碎的沉默。

“为什么?”我的心疼得快要无法呼吸,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你明明知道,这样只会让我离开得更快!你明明知道,你的怀表,根本停不住我转学的飞机!”

“我……”他张了张嘴,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他那双总是盛满星辰大海的眼睛里,第一次流露出了无措和痛苦。

“你说话啊!”我抓住他的手臂,歇斯底里地摇晃着他,“你到底图什么!图我赢得比赛,然后头也不回地坐上飞机离开吗?你这么拼命,甚至不惜耗费自己的身体,换来的就是这个结果吗!”

“不然呢?”他终于开口了,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不然我能怎么办!”

他猛地甩开我的手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积压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。

“我能怎么办!江澈!”他双目赤红地看着我,“眼睁睁地看着你被那群人渣逼死吗?眼睁睁地看着你放弃你最爱的星空,像个逃兵一样躲到国外去吗?”

“我告诉你,我做不到!”

“我第一次见到你,不是在天文社,是三年前的全国天文奥赛。你站在台上,捧着少年组的冠军奖杯,眼睛里亮得像有星星。你说你的梦想,是发现一颗属于自己的超新星。”

“那时候我就在想,这个女孩,她和我是同一种人。我们都属于这片星空。”

我彻底愣住了。我完全不记得,当年在场的,还有他。

“后来,你进了我们学校,我一直在等你加入天文社。可我等来的,却是你家里出事的消息,是你躲在人群里,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熄灭的样子。”

“我用怀表暂停时间,不是为了让你赢得比赛。我只是想……只是想再多看几眼那个眼睛里有星星的江澈。我只是想,在我无能为力地看着你离开之前,至少,让你重新变回那个闪闪发光的你。”

他的声音越来越低,最后,他转过身去,用一种近乎崩溃的语气说:

“我能暂停时间,却留不住你。我能给你创造无数个学习的夜晚,却无法阻止你转学日期的到来。江澈,我才是那个……最没用的人。”

阁楼里死一般的寂静。

我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背影,那个永远清冷孤傲的少年,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,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
所有的怨恨、不解、愤怒,在这一刻,都化为了铺天盖地的疼惜。

原来,他从一开始就知道,这是一个必输的赌局。他拼尽全力,不是为了改变结局,只是为了……让我输得不那么狼狈。

他想在我被命运的洪流冲走之前,为我点亮最后一盏星灯。

我慢慢走上前,从背后,轻轻地抱住了他。

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,然后,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,滴落在了我的手背上。

他哭了。

“沈星岁,”我把脸埋在他的背上,声音闷闷的,“对不起。”

对不起,我误解了你。

对不起,我让你一个人,背负了这么多。

“现在,换我来。”我抬起头,眼神前所未有地坚定,“从今天起,不准再用那个怀表了。剩下的时间,我们堂堂正正地去比。输赢,我们一起扛。”

他没有回答,只是反手,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。

在那个被“偷来”的时间尽头,我们第一次,如此靠近。

第六部分

秘密被揭穿后,一切都变了。

沈星岁收起了他的怀表。我们之间那层诡异的、由时间暂停构筑起来的屏障,也随之消失。

没有了“额外”的时间,现实的压力扑面而来。距离市赛只剩下不到两周,而我转学的机票,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,提醒着我最终的期限。

白天的羞辱和排挤还在继续。苏芊似乎认定了我和沈星岁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,她的报复也变得更加肆无忌惮。她甚至买通了食堂的阿姨,在我饭里倒沙子,联合宿舍的人在我床上泼冷水。

但我已经不在乎了。

我的心里,只剩下一件事:赢得比赛。

这一次,不是为了还债,也不是为了逃避,而是为了沈星岁。为了那个笨拙地、用自己的方式守护我的少年。我不能让他所有的付出,都变成一个笑话。

我开始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学习。上下学的公交车上,午休的课桌前,甚至连上厕所的间隙,我都在脑子里默背星图。

沈星岁也不再是那个冷冰冰的老师。他会像一个正常的学长一样,在课后帮我划出重点,在图书馆里陪我刷题到深夜。

我们会因为一个公式的解法争论得面红耳赤,也会在解开一道难题后相视一笑。阳光下的他,不再是那个苍白脆弱的“时间窃贼”,而是会对我露出浅浅微笑的、温暖的少年。

我喜欢这样的他。

但苏芊显然不喜欢。

她看着我们越走越近,眼中的嫉妒和怨恨几乎要化为实质。我能感觉到,她正在酝酿一个更大的阴谋。

市赛前一天,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。

“是江澈吗?我是市天文协会的,你提交的参赛设备清单里,那台‘赤道仪’,我们这边检测出了严重的校准偏差,可能会影响你明天的比赛,你现在最好能过来一趟,我们一起调试一下。”
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赤道仪是天文望远镜的核心部件,它的精准度直接决定了观测结果的成败。如果它出了问题,我明天的观测部分就全完了。

我没有多想,立刻跟沈星岁说了一声,就匆匆赶往市天文协会。

那是一个很偏僻的办公楼,我赶到的时候,天已经快黑了。我按照电话里给的地址,找到了那间所谓的“设备检测室”。

门是虚掩着的,我推门进去,里面却空无一人,只有一排排冰冷的仪器柜。

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。

我刚想转身离开,身后的门“砰”的一声被人关上,然后是上锁的声音。

我心中大骇,猛地回头,看到苏芊带着两个高大的男生,堵在了门口。她脸上挂着阴冷的、得意的笑容。

“江澈,你还真敢来啊。”

“苏芊!你想干什么?”我强作镇定,手心却已经全是冷汗。

“不干什么,”她环抱着双臂,慢悠悠地走过来,“就是觉得,你好像不应该出现在明天的赛场上。所以,想请你在这里,好好地待上一晚。”

她要把我关在这里,让我错过明天的比赛!

“你疯了!这是犯法的!”我厉声喝道。

“犯法?”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“我爸是市长,谁敢查我?倒是你,一个欠了一屁股债的丧家犬,就算你明天失踪了,也只会被人当成是跟着你那赌鬼老爸,跑路了而已。”

她身后的两个男生狞笑着向我逼近。

我彻底慌了。这里是郊区,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。我的手机在进门前就被她派来的人“不小心”撞掉,摔坏了。

我被逼到墙角,退无可退。

就在其中一个男生伸手要来抓我的时候,储藏室的门,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!

“砰!”

巨大的声响,伴随着木屑飞溅。

门口,站着气喘吁吁的沈星岁。他的额头上全是汗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,此刻却像燃烧的炭火,充满了骇人的怒意。

“把她放了。”他的声音不大,却冷得像冰。

苏芊显然没料到沈星岁会找到这里,她愣了一下,随即冷笑道:“沈星岁,你还真是她的护花使者啊。怎么,英雄救美?可惜,你一个人,打得过他们两个吗?”

那两个男生立刻转身,摩拳擦掌地走向沈星岁。

我心提到了嗓子眼。沈星岁的身体本来就不好,怎么可能是这两个人的对手?

然而,沈星岁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,然后,他从口袋里,掏出了那块我以为他再也不会使用的——银质怀表。

“不!”我失声尖叫。

我知道,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,再强行使用怀表,后果不堪设想!

但他没有看我,只是决绝地,按下了表冠。

“咔哒。”

世界,再一次静止。

那两个男生挥出的拳头,凝固在了半空中。苏芊脸上那恶毒的笑容,也僵硬成了一副滑稽的面具。

沈星岁穿过静止的人群,走到我面前。他的脸色,比我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苍白,嘴唇甚至开始发紫。

“走。”他拉起我的手,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。

我们冲出储藏室,冲出那栋阴森的大楼。

就在我们跑到马路边的时候,沈星岁突然一个踉跄,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。

“沈星岁!”我惊恐地抱住他。

他倒在我怀里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一股鲜血,从他的嘴角涌了出来,染红了他雪白的衬衫。

“别……别管我……”他用尽全力,从口袋里把那块怀表塞进我手里,“快……快走……时间……快恢复了……”

我看着他虚弱的样子,看着他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,心脏像是被凌迟一般。

我抱着他,第一次,感到了如此深刻的,名为“绝望”的情绪。

不,我不能走。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。

就在这时,我听到了身后传来的,苏芊因为时间恢复而发出的惊叫声,和那两个男生追出来的脚步声。

我脑中一片混乱,唯一的念头就是,保护他。

我看着手中的怀表,又看了看怀里奄奄一息的沈星岁。

一个疯狂的念头,在我脑海中成型。

我颤抖着,举起了那块决定了我们命运的怀表。

然后,学着他的样子,狠狠地,按下了表冠。

第七部分

“咔哒。”

世界在我按下怀表的那一刻,第三次陷入了静止。

追出来的苏芊和那两个男生,被定格在离我们十几米远的地方。他们的表情,是极致的愤怒和错愕。

而我,正抱着昏迷的沈星岁,坐在冰冷的马路边。怀表的力量,像电流一样通过我的手掌,涌入我的身体。那是一种奇妙而又令人心悸的感觉,仿佛自己瞬间抽离了现实,成为了时间的旁观者。

我终于明白,为什么沈星岁会如此虚弱。每一次启动怀表,都像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力。那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疲惫和空虚,几乎要将人吞噬。

我只启动了短短几秒,就感觉头晕目眩。

不行,我必须带他离开这里。

我吃力地将沈星岁的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,用尽全身的力气,将他半拖半扶地带离了那条危险的街道。

在静止的世界里,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。空气像是凝固的胶水,沉重而粘稠。我不知道走了多久,只知道当我终于把他带到附近一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时,我几乎要虚脱了。

我将他靠在墙边,然后,再次按下了怀表。

“咔哒。”

时间恢复流动。

便利店里温暖的灯光和背景音乐涌了进来,将我们从那个冰冷的、静止的世界里拉了回来。

我冲进店里,用身上仅有的零钱买了一瓶水和一条热毛巾,然后跑出来,笨拙地擦去他嘴角的血迹,又小心翼翼地给他喂了几口水。

他紧闭着双眼,眉头紧锁,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。

我看着他苍白的脸,心中充满了后怕和愧疚。如果不是我,他就不会变成这样。

是我太没用了。总是需要他来保护,总是把他拖入险境。

就在我自责的时候,他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,缓缓地睁开了眼睛。

“江澈……”他的声音微弱得像一阵风。

“我在!”我赶紧握住他的手,“你感觉怎么样?”

他没有回答我,只是看着我,那双失焦的眼睛里,慢慢蓄起了泪水。“你用了……怀表?”

我点了点头。

他的眼泪,瞬间就滑落了下来。“傻瓜……你这个傻瓜……”

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,却被我按住了。

“别动!”我红着眼眶说,“是我该说你是傻瓜才对!你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住了,为什么还要来救我?为什么还要用它?”

“因为我怕……”他看着我,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恐惧,“我怕我来晚了,就再也见不到你了。”

我的心,被这句话狠狠地击中了。

我们对视着,在便利店温暖的灯光下,在身后城市喧嚣的背景音里,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。

“沈星岁,”我一字一句,无比清晰地说,“听着,比赛我会去,而且,我一定会赢。”

“不只是为了还债,也不只是为了我自己。”

“是为了你。为了我们。”

“我要光明正大地赢回来,我要让苏芊,让所有看不起我们的人都知道,我们不需要靠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,我们靠的,是真正的实力。”

“所以,答应我,把这个东西收起来,永远都不要再用了。好不好?”

我将那块冰冷的怀表,重新塞回他的手心。

他看着我,看了很久很久,然后,缓缓地,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
他将怀表放回口袋,然后对我伸出手。

“拉我一把。”他说,“我们回家。”

那一刻,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,终于落到了实处。

我们没有回家,而是直接去了医院。医生说他是因为长期熬夜、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急性胃出血,需要立刻住院观察。

我守在他的病床前,一夜未眠。

第二天清晨,就是市赛开始的日子。

我看着窗外熹微的晨光,又看了看病床上仍在熟睡的沈星岁。我俯下身,在他额头上,轻轻地印下了一个吻。

“等我回来。”

然后,我转身,毅然决然地,走向了那个属于我的战场。

第八部分

我赶到市赛赛场的时候,离开考还有十五分钟。

所有参赛选手都已经到齐了,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,检查着自己的设备,做着最后的准备。

当我走进赛场时,所有的目光,都齐刷刷地射了过来。

尤其是苏芊。

她看到我完好无损地出现,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,从震惊到难以置信,最后化为了一片阴鸷。她大概怎么也想不通,我是如何从那个密室里逃出来的。

她快步走到我面前,压低声音,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:“江澈,你还真是有本事。不过你别得意,就算你来了又怎么样?你以为,你真的能赢我吗?”

“能不能赢,比过才知道。”我平静地回敬了一句,绕过她,走向我的位置。

这一次,我不再有任何的胆怯和退缩。我的身后,有我想要守护的人。我必须赢。

比赛分为笔试和观测两部分。

上午的笔试,题目比校内选拔赛要难上好几个量级。但经过沈星岁地狱式的训练,和我这段时间废寝忘食的努力,这些题目,我应付得还算游刃有余。

笔试成绩当场公布,我以微弱的优势,暂时领先苏芊,排在第一位。

苏芊的脸色很难看。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,那眼神仿佛在说:下午的观测,我绝对会让你死得很难看。

下午的观测部分,才是真正的决战。

我们需要在规定时间内,通过望远镜,找到指定的几个深空天体,并精确测量出它们的坐标、亮度和光谱数据。

这不仅考验理论知识,更考验实际操作的熟练度和心理素质。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,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。

我的赤道仪,因为昨晚的“意外”,并没有得到最终的校准。我只能依靠自己的经验,在比赛开始前争分夺秒地进行手动调试。

比赛开始的哨声响起。

我深吸一口气,迅速将望远镜对准了第一个目标——M57,天琴座的环状星云。

通过目镜,那团如梦似幻的烟圈,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。我熟练地记录下数据,然后迅速转向下一个目标。

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。

然而,就在我寻找最后一个,也是最难的一个目标——距离地球数千万光年外的草帽星系时,意外,再次发生了。

赛场上方的照明灯,突然灭了两盏。

整个赛场的光线,瞬间暗了下来。

这对于需要一边观测一边记录数据的我们来说,是致命的。所有选手都发出了一阵惊呼。

工作人员很快出来解释,是线路临时故障,正在抢修。

但我知道,这绝对不是意外。因为那两盏熄灭的灯,正好就在我和另外几个实力较强的选手头顶。而苏芊所在的位置,却依旧灯火通明。

这一定是她搞的鬼!她想用这种方式,来干扰我们!

果然,我听到她那边传来一声压抑的、得意的轻笑。
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,我的心越来越沉。在昏暗的光线下,我根本无法看清记录表上的刻度,更别提精确地填写数据了。

怎么办?难道又要输在这样卑劣的手段下吗?

不甘心。

我真的不甘心!

我脑子里一片混乱,沈星岁苍白的脸,苏芊得意的笑,催债人狰狞的面孔,还有那张冰冷的、即将带我离开的飞机票……所有的一切,都交织在一起,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将我死死困住。

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,我的脑海里,突然闪过沈星岁在阁楼上对我说过的一句话。

“江澈,别太依赖眼睛。有时候,最顶尖的观测者,靠的是心和肌肉记忆。”

心和肌肉记忆……

我猛地闭上了眼睛。

我放弃了用肉眼去核对那些繁琐的刻度盘。我将所有的精神,都集中在了我的双手上。

我回想着在无数个静止的夜晚里,我和沈星岁一遍又一遍操作望远镜的场景。他曾逼着我蒙上眼睛,仅凭手感和方位感,去寻找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星辰。

他说,那是成为一个真正的“寻星者”的必经之路。

我的双手,开始在望远镜的旋钮上,凭着感觉,凭着那早已刻入骨髓的肌肉记忆,进行着微调。

一圈,半圈,零点一格……

我的世界里,没有了光,没有了声音,只剩下我和这台冰冷的机器,以及遥远星系传来的、微弱的引力。

找到了!

在脑海中,我“看”到了那个倾斜的、带着一圈美丽星环的草帽星系。

我猛地睁开眼睛,在比赛结束前的最后一秒,将凭着记忆和估算得出的最后一组数据,重重地写在了答卷上。

铃声响起。

我脱力地瘫坐在椅子上,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。

我不知道自己写的对不对,我只知道,我尽力了。

成绩公布的时刻,漫长得像一个世纪。
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
评委老师拿着最终的成绩单,走上了讲台。

“本次市天文知识竞赛……第二名,苏芊。”

苏芊的笑容,僵在了脸上。

我的心,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

“第一名……”评委老师顿了顿,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,最后,定格在了我的脸上。

“江澈。”

“她的观测数据,是全场唯一一个,完全正确的。”

轰——

我的大脑,一片空白。

我赢了。

我真的,赢了。

我赢得了那一百万的奖金,赢得了留下的资格,赢得了……我和沈星斯的未来。

我激动得浑身发抖,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。

我下意识地回头,望向观众席的入口。

我看到,沈星岁穿着一身病号服,扶着墙,正站在那里。他的脸色依旧苍白,但他的眼睛,却亮得惊人。

他看着我,缓缓地,露出了一个灿烂的、如释重负的微笑。

那一刻,我仿佛看到,万千星辰,都在他的眼眸里,为我闪耀。

第九部分

我冲下领奖台,穿过所有向我道贺的人群,不顾一切地向他跑去。

当我终于跑到他面前时,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,一头扎进他的怀里,放声大哭。

那哭声里,有胜利的喜悦,有劫后余生的庆幸,但更多的是,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委屈、压抑和心疼。

“我赢了……沈星岁……我赢了……”我语无伦次地重复着。

“嗯,我看到了。”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,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,“你很棒,江澈。”

他身上的消毒水味,和我刚刚触碰过的奖杯的冰冷金属味,混杂在一起,形成了一种让我无比安心的气息。

苏芊的结局,比我想象的要快。

她在赛场上做的手脚,很快就被查了出来。几个被她干扰的选手联合起来向组委会举报,加上她之前把我关起来的恶行,数罪并罚。她不仅被永久取消了所有天文竞赛的资格,她父亲也因为滥用职权、纵容女儿的恶性行为而受到调查,仕途岌岌可危。

一夜之间,这位天之骄女,就从云端跌入了泥潭。

而我,则成了整个学校,乃至整个城市的新闻人物。那个“背着一身债的丧家犬”,摇身一变,成了为校争光的天才少女。

一百万的奖金很快就打到了我的卡上。

我还清了家里所有的债务,甚至还有一笔不小的结余。我妈抱着我,哭得泣不成声。她说,她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。

那张飞往国外的机票,被我亲手撕成了碎片,丢进了垃圾桶。

一切都像一场梦。一场先是噩梦,然后又变成了美梦的,漫长的梦。

沈星岁的身体,在我的精心照料下,也一天天好了起来。

我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。

我们去了海边,看日出如何将海面染成金色;我们去了山顶,看流星如何划破寂静的夜空。

我们不再需要那块能暂停时间的怀表。因为我们发现,当和对的人在一起时,每一分每一秒,都美好得不愿让它流逝。

有一天,我们又回到了天文社的那个阁楼天台。

他从口袋里,拿出了那块银质怀表。

在夕阳的余晖下,它依然泛着冷冽而迷人的光。

“这东西,到底是什么?”我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埋在心底的问题。

他沉默了片刻,说:“它是我曾祖父留下的。他说,这不是一件礼物,而是一个诅咒。”

“每一个使用它的人,都会沉溺于改变过去、或是停滞现在的幻觉里,最终,被时间本身所吞噬。他告诫后人,永远不要动用它,要学会接受生命中所有的不完美和遗憾。”

“那你为什么……”

“因为遇见你之前,我的人生,是完美的。”他看着我,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深情和脆弱,“我习惯了掌控一切,习惯了所有事情都按照我的计划进行。我不能接受,像你这样美好的人,会从我的世界里,以一种我无能为力的方式消失。”

“所以,我宁愿被诅咒,也想留住你。”

“可我后来才发现,我错了。”

“真正困住我的,不是时间的流逝,而是我对‘失去’的恐惧。我以为我在帮你,其实,是我自己,被困在了‘害怕你离开’这个念头所制造的时间牢笼里。”

“是你,”他握住我的手,将那块怀表放在我的掌心,“是你教会了我,真正的爱,不是暂停时间,让一切永恒不变。而是牵着你的手,勇敢地走进未来的洪流里,去迎接每一个未知的明天。”

我看着他,眼眶有些发热。

“那……它怎么办?”我问。

他笑了笑,拿过我手中的怀表,然后,走到了天台的边缘。

他扬起手,用尽全身的力气,将那块承载了太多秘密和痛苦的怀表,远远地抛了出去。

怀表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,最后,落入楼下那个很深的人工湖里,溅起一圈小小的涟漪,然后,永远地,沉了下去。

我们都如释重负地笑了。

那个能暂停时间的怀表,终于停住了它自己。

而我们的人生,才刚刚开始。

第十部分

大学,我和沈星岁考入了同一所学校,同一个专业——天体物理。

我们成了校园里最著名的一对情侣。不是因为我们曾经那些戏剧性的过往,而是因为,我们总是形影不离。

一起去图书馆,一起去食堂,一起在深夜的操场上,架起望远镜,看那些永远看不够的星星。

大三那年,我们加入了导师的一个重点项目,研究一颗新发现的、光变周期极不稳定的脉冲星。

那是一个极其枯燥和艰难的过程。我们需要处理海量的数据,进行无数次的建模和演算。很多个夜晚,我们都睡在实验室里,累了就靠在彼此的肩膀上小憩一会儿。

有一次,实验又一次陷入了瓶颈,所有人都筋疲力尽。我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,忍不住叹了口气:“真希望时间能暂停一下,让我们好好想一想。”

说者无心,听者有意。

沈星岁从背后抱住我,下巴轻轻地搁在我的头顶。

“不,”他轻声说,“我再也不想暂停时间了。”

我回过头,看到他眼中的温柔。

“因为,”他吻了吻我的额头,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,都珍贵到,我舍不得浪费在静止里。”

那一刻,我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阁楼天台。

那个能暂停时间的怀表,虽然已经沉入了湖底,但它带给我们的,并不仅仅是痛苦和挣扎。

它让我们在最绝望的时候,看到了彼此的真心。

它让我们明白,命运或许无常,但爱与勇气,足以战胜一切。

它停不住转学的飞机,也停不住时间的洪流,但它却让我们学会了,如何在无法停止的时间里,用力地、紧紧地,拥抱彼此。

项目最终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。

在论文发表的那天,导师告诉我们,根据国际天文联合会的规定,作为这颗脉冲星的主要发现者和研究者,我们拥有对它的命名权。

那天晚上,沈星岁把我带到了学校的天文台。

他打开穹顶,巨大的望远镜,指向了那颗属于我们的星星。

“给它取个名字吧。”他说。

我想了想,笑着说:“不如,就叫‘错过’?”

他愣了一下。

我继续说:“因为它差一点,就从我们的生命里错过了。就像我们,也差一点,就错过了彼此。”

他笑了,摇了摇头。

“不,它不叫‘错过’。”

他从口袋里,拿出一个丝绒盒子。打开,里面是一枚设计得像星轨一样的戒指。

他单膝跪地,抬头仰望着我,眼里的星光,比整个银河还要璀璨。

他说:“江澈,它应该叫‘相遇’。”

“因为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,我所有的星辰,才开始有了轨迹。”

“我的怀表,停住了时间,却停不住我对你的奔赴。”

“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,不是拥有那块怀表,而是在时间的洪流中,没有错过你。”

“所以,江澈小姐,你愿意……让我们的相遇,成为永恒吗?”

我看着他,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。

但我知道,这一次,是喜悦的泪水。

我用力地点了点头。

“我愿意。”

他为我戴上戒指,然后站起来,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。

天文台的穹顶之外,星河流转,时间不息。

我知道,我们的人生,还会有很多个像转学的飞机一样,无法被暂停的、充满变数的挑战。

但这一次,我不再害怕。

因为我知道,我的身边,永远会有一个人,陪我一起,去迎接,去战斗,去爱。

他或许再也没有能暂停时间的怀表。

但他,就是我的时间。

是我的,永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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