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食梦貘吐出了你的未来

我是食梦貘,以吞噬人类的噩梦为生。 每晚穿梭在沉睡的雾城,从烟囱潜入,吸走那些扭曲的恐惧。 直到那个叫埃利的孩子,他的梦境散发着钢铁与希望的味道。 “我要成为发明家!”梦里的小手紧握着齿轮。 我忍不住吞下这个闪光的梦,喉咙却被冰冷的金属割得生疼。 工业区的上空,我吐出了齿轮暴雨和永不停歇的织布机。 月光下逃离时,我回头看见埃利站在窗前——那个梦想被我夺走的孩子,正在无声地流泪。

月光才是真正的路标。它流淌在雾城那层层叠叠的、永远湿漉漉的屋顶上,勾勒出烟囱、屋脊、兽头滴水模糊的轮廓,像一条条银色的溪流,无声地指引方向。我在那冰冷的银辉里穿行,爪子落在陈年的瓦片上,发出的声音比飘过街巷的雾气还要轻。只有烟囱口残留的余温,隔着脚掌的肉垫传来,那点可怜的温度,是这座庞大而冰冷的工业巨兽唯一微弱的心跳。

默,这个名字是我自己起的。因为沉默是活着的必需,也因为,我吃掉的梦,最终都归于沉寂。

空气沉甸甸的,压着喉咙。那不是真正的雾,是千万个烟囱日夜喷吐的煤烟、蒸汽和灰尘的混合物,带着硫磺的刺鼻和铁锈的腥气,黏稠得如同冷却的油脂,层层叠叠地淤积在城市的低处。它吞噬了下方所有的颜色和声响,只留下一个模糊、沉重、永远在缓慢呼吸的灰色轮廓。偶尔,一声尖锐的汽笛会像受伤的野兽般撕裂这浓重的死寂,短暂地穿透上来,随即又被那无边的灰暗吞没。

我深吸一口气,不是为了呼吸这污浊的空气——我需要的,是更深层的东西。我的感知像无形的触须,悄然向下探去,穿透厚重的屋顶和积满煤灰的阁楼地板,沉入一间间拥挤、昏暗、弥漫着廉价杜松子酒和汗味、绝望气息的睡房。无数混乱的念头在那里漂浮、碰撞、发酵,如同沼泽底部腐烂植物冒出的气泡。

找到了。

一缕极其微弱的灰黑色气息,像被水打湿的蛛丝,从下方一截低矮、歪斜的烟囱口袅袅逸出。它细弱得几乎难以察觉,却散发着一种独特的“味道”——纯粹的、没有杂质的恐惧。那种恐惧,如同冰冷的细针,刺穿厚重的煤烟味,直抵我的意识核心。

目标明确。我沿着倾斜的屋顶无声地滑下,身体轻盈得像一片被风吹落的羽毛,准确落在那个烟囱的砖石边缘。砖块粗糙冰冷,硌着我的脚爪。我俯下身,凑近那小小的、黑洞洞的烟囱口。里面漆黑一片,只有下方深处传来隐约的、沉闷的鼾声,以及……那股恐惧的气息源头。

我闭上眼,张开嘴,不是用喉咙,而是用更深处的、与生俱来的核心。一股柔和的吸力悄然释放。

那股灰黑色的、带着冰冷针尖般恐惧的气息,如同找到了归宿的溪流,开始丝丝缕缕地向我口中汇聚。没有味道,只有一种感觉——冰冷、滑腻、带着微微的刺痛感,顺着无形的管道流入我的体内。这是“食”的过程。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团恐惧的形状:一个被巨大、模糊黑影追赶的梦境,黑影没有面目,只有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梦的主人,一个在码头扛了一整天麻袋的汉子,在下面那张吱呀作响的破床上不安地扭动着身体,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。

随着那冰冷的恐惧气息被我吸入,汉子扭动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,喉咙里的呜咽也消失了,只剩下沉沉的、带着疲惫的鼾声。烟囱口不再有灰黑色的气息逸出,恢复成一片死寂的黑暗。

我轻轻呼出一口气,那气息无色无味,融入冰冷的夜风,瞬间消散无踪。体内的某个角落,似乎多了一小块冰冷的、凝滞的东西,但很快被一种奇异的饱足感包裹、抚平。又一个微小的恐惧,被吞噬、归于虚无。默,完成了又一次沉默的狩猎。我直起身,准备跃向下一个目标。

就在这时,一点异样的光,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,在我感知的“水面”上漾开涟漪。极其微弱,却又异常顽强。不是恐惧那种冰冷滑腻的针扎感,也不是寻常白日梦那种寡淡稀薄的气息。它来自不远处,一座几乎被巨大厂房投下的阴影完全吞没的低矮棚屋。那棚屋歪歪斜斜,屋顶的油毡破了好几处,用压着石头的铁皮勉强盖着,像一件打满补丁的破旧外套。

吸引我的,是从它那根细瘦、锈迹斑斑的铁皮烟囱里,顽强钻出来的一缕气息。

那气息……太奇怪了。

它并非凝成一股,而是像夏日河床上蒸腾的水汽,细密、纷乱、闪烁着无数极其微弱的、近乎肉眼不可见的细小光点。这些光点跳跃着,碰撞着,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温度感。气息的核心,弥漫着一种浓烈得化不开的味道——冰冷坚硬的钢铁、滚烫的机油、烧红的炉火,还有……一种炽热、明亮、几乎要燃烧起来的东西。

希望?不,不仅仅是希望。它更具体,更锋利。是……梦想?属于人类的、那种固执得近乎愚蠢的、对未来的强烈投射?

这太罕见了。在这座被煤烟和绝望腌透了的雾城,沉重的疲惫和麻木的恐惧才是夜晚的主旋律。如此纯粹、如此炽烈的“梦想”气息,如同淤泥里开出的水晶花,脆弱又刺眼。

好奇心,一种我极少体验的情绪,像一只不安分的小爪子,轻轻挠着我的意识。这不合常理。这违背了我赖以生存的、近乎本能的谨慎。但那股气息散发出的奇异吸引力,如同磁石之于铁屑,让我无法挪开脚步。

我的身体违背了长久以来的习性,轻盈地掠过几道狭窄的屋脊,悄无声息地落在那座破败棚屋的屋顶边缘。油毡和铁皮散发着陈年的霉味和铁锈味。我小心翼翼地伏低身体,凑近那根细瘦的铁皮烟囱口。

里面的景象,透过我感知的“眼睛”,清晰地展现在意识中。

棚屋狭小、昏暗,充斥着破旧物品堆积的轮廓和刺鼻的煤油味。一张用木箱和破木板拼凑的床上,蜷缩着一个瘦小的孩子。他大概十岁左右,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角,即使在沉睡中,眉头也微微蹙着,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。他叫埃利。这个名字随着他气息的波动,清晰地传递出来。

而他此刻的梦境,如同一个小小的、混乱却光芒四射的漩涡,就在他的枕边剧烈地翻腾着。那正是奇异气息的源头。

在梦境的中心,小埃利的身影清晰可见。他穿着破旧但洗得发白的小工装,脸上沾着几点油污,眼睛却亮得惊人,像两颗投入炉火的星辰。他小小的手,正紧紧攥着一个东西——一个粗糙的、用废铁片和黄铜齿轮勉强铆接起来的玩意儿,边缘甚至有些锋利。

“我要成为发明家!”梦中埃利的声音,带着孩子特有的清脆,却蕴含着一种近乎呐喊的坚定力量,在狭小的梦境空间里回荡。每一个字,都像一颗小火星,溅射出来,点燃了周围那些纷乱跳跃的光点。“我要造出会自己跑的铁马!会自己织出花布的机器!让妈妈不用再熬夜!让大家都……”

他的声音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。梦境也随之波动了一下,边缘泛起一丝灰暗。那是现实的沉重侵入——他身边躺着一个妇人,即使在睡梦中也压抑着低咳,身体瘦弱得像一片枯叶。那是他的母亲,被工厂的粉尘和生活的重担压垮了。

然而,那点灰暗只是昙花一现。小埃利立刻挺直了小小的脊背,眼神更加灼热。他低头看着手中那个粗糙的、闪着微弱金属光泽的“发明”,小手更加用力地攥紧,指节都有些发白。一股更加炽热、更加纯粹、更加不顾一切的光芒,猛地从他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来,如同投入干柴的火星,瞬间席卷了整个梦境!

那光芒,是梦想燃烧到极致的光。它不再是虚幻的憧憬,而是带着钢铁的意志、机油的热度、炉火的咆哮,凝聚成一种近乎实体的、滚烫的渴望!它不再仅仅是“想”,而是“一定要”!那种不顾一切、燃烧自己也要抓住未来的决绝意志,化作汹涌澎湃的洪流,冲垮了梦境的边界,猛烈地冲击着我的感知!

前所未有的强烈!

这气息,这味道,这光芒……如此滚烫,如此锋利,如此沉重!它完全不同于那些冰冷的恐惧或寡淡的幻想。它像一块刚从熔炉里取出的、通红的铁锭,散发着灼人的热浪和金属特有的、冰冷的本质。它带着一种强烈的“存在感”,一种要刺破一切、改变一切的锋锐意志!

一种近乎本能的饥渴,瞬间压倒了我所有的理智和谨慎。这光芒太耀眼,这味道太奇异!它是从未品尝过的珍馐!吞噬它!占有它!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,瞬间烧毁了我所有的迟疑。

我猛地张开嘴,喉咙深处那个无形的漩涡以前所未有的力量疯狂旋转,对准烟囱口那汹涌澎湃的梦想洪流!

一股巨大的吸力爆发出来。

那团炽烈、旋转、带着埃利全部意志的梦想之光,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攫住,猛地从烟囱口被抽离!它不再是丝丝缕缕的气息,而是凝聚成一道刺眼的光流,带着灼人的热度和金属的呼啸声,瞬间涌入我的口中!

“滋——!”

一声尖锐得仿佛能割裂灵魂的异响,在我意识深处炸开!

痛!难以想象的剧痛!

那不是火焰的灼烧,而是无数冰冷、锋利、带着棱角的金属碎片,瞬间填塞了我的喉咙,疯狂地切割、刮擦着我内部无形的结构!那些光芒不再是温暖的希望,它们变成了滚烫的铁水,裹挟着冰冷的碎铁屑,顺着我的食道一路向下,所过之处,留下的是被粗暴撕裂的剧痛和一种被异物强行撑开的、令人作呕的饱胀感!

“呃——!”

一声沉闷的、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野兽般的呜咽,从我紧闭的牙关里挤出。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,四肢的爪子不受控制地在冰冷的油毡屋顶上抓挠,发出刺耳的刮擦声。胃里,那团被强行吞噬的东西在疯狂地冲撞、膨胀!它不再是虚幻的梦境能量,它变得沉重、坚硬、滚烫又冰冷!无数细小的、闪着寒光的齿轮、轴承、弹簧、铆钉的幻影,在那团混乱的光芒中疯狂旋转、啮合、弹射!它们不再是埃利梦想的象征,它们变成了无数细小的、带着倒刺的钩子,深深地扎进我的灵体深处,贪婪地汲取我的本源力量,同时释放出冰冷坚硬的金属质感,要将我从内部彻底同化、凝固!

“呕——!”

强烈的排斥反应和剧痛让我猛地弓起背,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。但喷涌而出的,不是胃里的内容物,也不是寻常的呕吐物。那是一股混杂着浓烈铁锈味和滚烫机油气息的、粘稠的灰黑色烟雾!烟雾中,无数细小的、闪着微光的金属碎屑在疯狂地旋转、碰撞,发出密集而令人牙酸的“叮叮”声!

这仅仅是个开始。一种更大的、更恐怖的“东西”,如同被唤醒的火山,在我体内深处猛烈地积聚、膨胀,带着毁灭性的力量,向上翻涌!

我猛地抬起头,身体因为内部的剧痛和即将到来的爆发而不停地颤抖。视线投向下方。棚屋那扇小小的、蒙着厚厚油污的窗户后面,沉睡的小埃利似乎被什么惊扰了。他小小的身体在破毯子下不安地扭动了一下,眉头紧紧锁住,仿佛在梦中承受着巨大的失落和痛苦。他那只在梦中紧握“发明”的小手,此刻无力地松开,软软地垂在床边。

完了!我做了什么?!

这个念头带着冰冷的绝望,瞬间冻结了我的思维。但体内的金属风暴已经无法遏制!

“呜——嗡——!”

一声低沉、宏大、仿佛来自地心深处又像是无数巨大齿轮同时开始啮合运转的轰鸣,以我的身体为中心,猛地爆发开来!这声音瞬间压过了整个雾城夜晚所有其他的声响——远处工厂的隆隆声、隐约的汽笛声、夜风的呜咽……全都被这恐怖的金属咆哮所淹没!

紧接着,我再也无法控制。

“噗——哗啦啦——!!!”

一股无法形容的洪流,混合着刺鼻的金属腥气和滚烫的蒸汽,如同决堤的钢水熔岩,从我的喉咙里狂喷而出!那根本不是液体,而是无数实体化的、冰冷的、闪着寒光的金属零件!大小不一的齿轮疯狂旋转着飞射;扭曲的弹簧像毒蛇般弹跳;沉重的轴承呼啸着砸下;锋利的铁片如同刀雨般切割空气;细小的螺丝和铆钉像冰雹一样密集地倾泻!

这场由金属构成的、狂暴而混乱的暴雨,无情地砸向下方沉睡的棚屋和更远处的工业区!

“哐当!哗啦!咔嚓!”

首先遭殃的是埃利家那本就破败不堪的棚屋屋顶。薄薄的油毡和锈蚀的铁皮,在这金属风暴面前如同纸糊一般。巨大的齿轮如同陨石般砸落,瞬间撕裂出骇人的大洞!断裂的木梁发出凄厉的呻吟,混合着铁皮扭曲的刺耳噪音。无数细小的零件穿透屋顶的薄弱处,像致命的冰雹一样砸进下方的黑暗小屋!里面传来惊恐的尖叫和哭喊,被淹没在持续不断的金属撞击和撕裂声中。

灾难迅速蔓延。

金属暴雨砸在隔壁稍结实些的石棉瓦屋顶上,发出密集的爆豆声,瓦片纷纷碎裂。砸在工厂巨大的、蒙尘的玻璃窗上,噼啪声连成一片,玻璃应声而碎,如同下起了一场水晶的泪雨。砸在堆积在空地上的废弃铁桶和零件堆里,引发一阵阵沉闷的轰响和连锁碰撞。砸在湿漉漉的、肮脏的街道上,溅起泥泞的水花,发出清脆或沉重的声响。

整个区域瞬间被这从天而降的、超自然的金属风暴所笼罩!混乱、破坏、刺耳的噪音和浓烈的铁腥味,构成了地狱般的景象。

但这,还不是全部!

当那最初的、混乱的零件暴雨稍稍减弱,一股更加庞大、更加沉重、更加令人心悸的“存在”,从我痉挛的身体内部,带着撕裂般的痛苦,被强行挤压了出来!

“轰——隆——隆——”

伴随着沉闷如雷的巨响,一个巨大无比的、难以名状的机械造物,如同从异界被分娩出的怪物,缓缓地、不可阻挡地从我口中“吐”了出来!它由无数扭曲、巨大、锈迹斑斑的齿轮、连杆、曲轴、飞轮粗暴地铆接、焊接而成,结构复杂到令人疯狂,却又充斥着一种病态的、毫无逻辑的“力量感”。它重重地砸落在离棚屋不远的一处相对空旷的泥地上,发出一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的巨响!泥浆和污水被高高溅起。

这台无法理解的巨大机器刚一落地,其核心处,一个由无数疯狂旋转的小齿轮组成的复杂装置,就发出了刺耳的尖啸!紧接着,整台庞然大物开始剧烈地、失控地震颤起来!它身上那些巨大的曲轴和连杆开始毫无规律地疯狂抽动、挥舞,如同无数条金属的巨蟒在垂死挣扎!每一次抽打,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,重重地砸在旁边的矮墙上、废弃的推车上!

“轰!咔嚓!哗啦!”

矮墙被砸塌了大半,碎石砖块飞溅。一辆破旧的铁皮推车瞬间被砸成了一堆扭曲的废铁。这台失控的钢铁巨兽,成为了这片金属地狱的中心,持续不断地制造着新的破坏和震耳欲聋的噪音!

这噩梦般的景象还远未结束!

紧接着,另一件“东西”被吐了出来。它体积不如那台巨兽庞大,却更加诡异。那是一个纺锤状的巨大青铜核心,表面蚀刻着繁复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几何纹路,此刻正散发着不祥的、忽明忽暗的幽绿光芒。它悬浮在离地几尺的半空,缓缓旋转着。无数根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丝线,如同拥有生命般,从它的核心源源不断地喷吐出来!

这些丝线在空中自动穿梭、编织,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。它们没有织布机,却凭空织出了一匹匹宽幅的、闪烁着奇异金属光泽的布匹!这些布匹源源不断地从青铜核心下方流淌出来,落在地上,迅速堆积如山。布面上,光芒流转,隐约浮现出模糊的图案——那赫然是埃利梦中出现过的“会自己跑的铁马”的粗糙轮廓,还有旋转的齿轮、跳动的火焰……是他破碎梦想的冰冷投影!这些金属布匹堆积着,反射着月光和远处厂房泄露的灯光,散发着一种诡异而绝望的美感。

雾城沉睡的工业区一角,彻底沦为了超自然机械造物的狂乱坟场!齿轮的啮合声、连杆的抽打声、金属布匹落地的沙沙声、玻璃破碎声、房屋倒塌声、惊恐的哭喊尖叫声……所有的声音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首献给毁灭与荒诞的、震耳欲聋的金属交响!

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水,一阵阵冲击着我残存的意识,每一次痉挛都带来内脏被搅碎般的痛苦。但比剧痛更刺骨的,是冰冷黏稠的绝望,它缠绕着我的四肢百骸,几乎将我冻结在原地。下方那片由我亲手制造的、不断扩张的金属地狱,在翻滚的煤烟和蒸腾的金属腥气中嘶吼、咆哮。埃利家那破败的棚屋,屋顶被巨大的齿轮撕裂出狰狞的豁口,像一个被剖开的伤口,暴露在混乱的光影下。

就在这时,一道微弱的光线,从那豁口边缘一扇小得可怜的窗户里透了出来。不是灯光,是月光,艰难地穿过弥漫的烟尘和飞舞的金属碎屑,照亮了窗后一张小小的脸。

是埃利。

他小小的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玻璃上,几乎要嵌进去。那张在梦中曾闪耀着星辰般光芒的小脸,此刻被巨大的、无声的悲伤彻底淹没。眼睛睁得极大,里面不再是燃烧的梦想之火,只剩下两潭深不见底的、破碎的黑暗。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,汹涌地滚落,在沾满煤灰的小脸上冲出两道刺目的白痕。他的嘴巴微微张开,似乎想哭喊,想质问,但喉咙里只发出无声的、剧烈的抽噎。他的肩膀随着抽噎而剧烈地颤抖,小小的拳头死死地攥着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,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。所有的痛,都凝聚在那双彻底失去光芒、只剩下巨大空洞和泪水的眼睛里。

他在看我。穿过混乱的金属暴雨和弥漫的烟尘,那双被绝望浸透的眼睛,死死地、无声地锁定了屋顶上痉挛的我。

那目光,比体内翻搅的金属碎片更冰冷,比失控机器的轰鸣更刺耳。它像一把烧红的钝刀,狠狠地捅进我的意识深处,然后反复地搅动。

“默……” 我的名字,第一次在我自己的意识里响起时,带着浓重的血腥味。这个名字代表的沉默,此刻成了最残酷的讽刺。

不能再待在这里!一秒钟都不能!

体内残存的力量被这目光刺得猛地一激,如同垂死的动物爆发出最后的本能。我猛地扭转身躯,四肢的爪子深深抠进油毡和腐朽的木板,不顾一切地发力!

“嗤啦!”

一大片油毡被我撕裂,身体像离弦的箭,又像一道狼狈逃窜的灰影,朝着远离棚屋、远离那片地狱、远离那道目光的方向,疯狂地弹射出去!风在耳边凄厉地呼啸,卷着浓重的煤烟、铁腥和下方混乱的噪音,狠狠抽打在我身上。每一次跳跃,每一次落在冰冷的瓦片或湿滑的屋脊上,都牵扯着体内尚未平息的剧痛,但我不敢有丝毫停顿。

我跃过冒着黑烟的烟囱群,那些巨大的、沉默的砖石怪物,此刻仿佛都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狼狈。我掠过仍在发出沉闷轰鸣的巨大厂房阴影,那阴影如同深渊巨口,想要将我吞噬。我甚至直接从一座水塔锈蚀的支架间穿过,冰冷的铁锈味呛入肺腑。身体在奔跑中本能地蜷缩,试图将那来自窗后的目光、那无声的泪水和巨大的空洞隔绝开来,但它们早已像最顽固的烙印,深深烙进了我的核心。

终于,前方出现了雾城那高大、冰冷、爬满煤灰和铁锈的城墙轮廓。它像一道巨大的疤痕,横亘在城市的边缘,隔绝着里面无尽的灰暗和外面未知的荒芜。城墙近在咫尺。

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后腿在最后一道高耸的、堆满废弃木箱的仓库屋顶上猛地一蹬!

身体腾空而起,划出一道高高的弧线。冰冷的夜风灌满我的口鼻,下方混乱的噪音和刺鼻的味道迅速远离。

就在越过城墙垛口、即将投入外面更广阔黑暗的瞬间,一种无法抗拒的、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的力量,让我在城墙冰冷的砖石上勉强稳住身形,最后一次扭回头。

目光穿透弥漫的烟尘和遥远的距离,越过那片仍在发出失控轰鸣和金属碰撞声的地狱,艰难地锁定了那个方向。

在那片混乱的、被金属造物破坏得千疮百孔的工业区边缘,在最高一座巨大厂房旁,那扇小小的、亮着微弱灯光的窗户,依旧清晰可见。

窗玻璃后,那张属于埃利的小脸,依旧紧紧地贴在冰冷的玻璃上。月光和远处混乱的光线,在他脸上交织出明暗不定的光影。泪水依旧在无声地流淌,冲刷着脸上的污迹。但那双眼睛,那双曾经燃烧着炽热梦想、此刻只剩下巨大空洞和破碎黑暗的眼睛,却穿透了所有的距离和喧嚣,死死地、毫无偏移地,凝固在我逃离的方向。

仿佛两块被彻底熄灭、却依旧固执地反射着最后一丝月光的湿玻璃珠。冰冷,死寂,映照着我仓皇逃窜的身影,也映照着那个被我亲手吞噬、又在这地狱中呕吐出来的,属于他的、闪闪发光的未来。

那目光,比月光更冷,比钢铁更沉。

我猛地转回头,再不敢看第二眼。身体如同被那目光烫伤,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,猛地向前一窜,彻底翻过冰冷的高墙,重重地跌落在墙外坚硬、冰冷、长满荒草的土地上。

身后,雾城那巨大的、压抑的轮廓,连同那扇小小的、亮着灯光的窗户,以及窗户后那双湿玻璃珠般的眼睛,都被隔绝在了高墙之后。只有那失控机器的沉闷轰鸣和隐约的混乱尖啸,依旧像幽灵的叹息,顽固地穿透厚重的城墙砖石,丝丝缕缕地钻进我的耳朵,缠绕上我的灵魂。

我蜷缩在冰冷的荒草丛中,身体因为剧烈的奔跑和未消的剧痛而微微颤抖。夜风吹过荒草,发出单调的沙沙声。城墙巨大的阴影将我完全吞没。

喉咙深处,那被梦想割裂的伤口,依旧残留着冰冷的金属腥气。而胃里,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巨大的、冰冷的空洞感,正在疯狂地蔓延。